作者ID：艾子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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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微》

写于2015.2

　　周正阳至今还能记得初中时和那几个哥们无法无天“厮混”的日子，家长管不着老师不想管，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下将灵魂中埋藏着的劣根性发挥到了极致——上课公然打游戏聊天、考试公然作弊、作业公然互抄，仗着成绩不错为所欲为，除了出去玩没到夜不归宿的地步，基本是将那个年代中学生能干的所谓“坏事”全干过，也算是个经历丰富的主了。

　　缪嘉伟是他哥们中关系最好的一个，好到一有空就想约人家出去玩，好到一方可以故意装娘表现亲密。那会耽美还没什么风气，也自然不会有那么大批大批的腐女在校园里横行霸道见到俩男的就拍手尖叫，那时候周正阳和缪嘉伟再怎么玩闹在别人眼里只不过是个可以一笑置之的玩笑，引起不了什么骚动。

　　当然，在缪嘉伟单方面看来也许那真的只是个玩笑，是个配合哥们演戏逗他人的小打小闹，估计压根就没往心里去，可特别悲哀的是，周正阳却在这种打闹中逐渐对缪嘉伟产生了别样的情愫。他一开始并不明白那是和男女一样的感情，只当是对对方更在意了些，也就没能及时整理心情任由其肆意发展。

　　而当他真正明白的时候，则是一次偶然的机会促使的，只是那个时候难免有些覆水难收的意味了。

　　※

　　周正阳爱看动漫，书报亭里摆卖的各种动漫期刊几乎本本不落，老板与他也是非常熟识，一见他出现就会立即取出最新到货的杂志。周正阳还很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没什么特别的下午，若不是那件事，恐怕那日的情景已淹没在了记忆的长河中。

　　放学后他照常在经过书报亭时询问是否有新刊，老板举起了一本大16开的杂志，说是新出的，问他有没有兴趣，周正阳也没多想，他对所有的动漫杂志来者不拒，也没多看就和老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那本杂志也被他随手塞进了书包。回家后翻开那本杂志时的具体时间场景，大约是做完了作业，亦或是在繁重的学业中为了寻求一些放松，周正阳都记不得了，但当时在翻开杂志后看到男人和男人的动漫小说广播剧的评论被从头到尾刊登着时的心情他却是记忆犹新——有点吃惊，有点羞耻，还有点恍惚。

　　那还不是结束，那本杂志附赠了许多赠品，其中有一样是日本BL小说的中译版，周正阳抱着好奇的心态毫无防备地翻开了——色情的插图、露骨的文字描写……他除了一手捂住嘴一手用力揉动胃部以阻止其中翻腾的液体上涌外毫无办法，那便是他第一次接触耽美的情景，是个直男被颠覆三观后的标准写照。

　　那本小说和杂志自那之后就被周正阳丢进了角落，可即便如此，其产生的效力却是让他始料未及的。

　　他仍然可以与缪嘉伟打闹，装娘玩肉麻也不在话下，只是每每在那些时候，他脑海中总是会闪现出小说中的插图和段落，而后不由自主地，将那些动作的两位主角替换成他和缪嘉伟。接着？接着他就会故作夸张一般将声音放得更大，试图借此掩盖住内心龌龊的思想。那时候的他还坚信着自己和缪嘉伟之间是纯洁的友谊，一切的一切不过是鬼迷心窍罢了。

　　※

　　那会已经是离中考没多久的备考复习阶段了，就算是那么几个整天不务正业的小子们也不得不卖个乖，安安分分地没闹出点什么事来。

　　周正阳已然想不起当时是什么契机会使他们的话题由动漫扯到了耽美上，原先好好的气氛忽地就变成了周围一群人一边大声哄笑着一边用嫌恶的口气说着恶心，当然，他也是同样。周正阳偷偷瞄过缪嘉伟的表情，见他只是一如既往地微笑着，不知怎么就脑子一热提起了家中有一本误买的耽美杂志及那本赠送的毁三观高H小说，只是他没能等到缪嘉伟有回答，旁边那些个有热闹看不嫌事大的家伙们就迫不及待地起哄起来，一个个唆使他带来给大伙长长见识。

　　想着一个人被毁三观还不如大家一起被毁，周正阳回家后就把那本压箱底的杂志给翻了出来，然后就在塞入书包的前一秒，鬼使神差地又翻开了那本小说。恶心还是会有点，却是好了很多，那是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在脑海中将自己与缪嘉伟代入主角后一切都有些顺理成章的样子——他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而后飞快地合上书，趴在了书桌上，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第二天，他将书带到学校，努力使自己嘻嘻哈哈地假笑着把书给要好的几个哥们传阅。大家的反应不出他所料，果不其然都在看完后满脸发青，周正阳觉得自己目的已经达到了，既恶心了自己又恶心了别人，俗话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作为他的哥们当然也要感受一下他曾经的心情。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松了口气，在与往常一样与那些还没缓过神来的哥们打闹了一会后，他不经意地看向了缪嘉伟的方向，原本就没多少真心的笑容就这样僵在了脸上。

　　缪嘉伟没有笑，也没有皱眉，什么表情也没有。那一刻，周正阳瞬间真正体会到了心情沉入谷底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说周正阳两性情窦初开的年纪是在五岁幼儿园时的话，那么在同性方面的情窦初开，正是十五岁时中考前复习备考阶段的某个下午，他看着缪嘉伟波澜不惊的脸，心底五味杂陈。

　　※

　　中考后周正阳他们几个都考得不错，按分数线他们应该在同一个学校，只是周正阳害怕与过去相熟的人继续同处一个校园，说到底是怕自己的心思被发现，便央求父母将他送入重点高中。周正阳父亲有些人脉，让他在重点高中取得名额并没有花多少时间。

　　为了预备高中开学后的高强度学业，周正阳整个假期都忙着预习，与之前关系最好的哥几个彻底断了联系，一方面是确实没时间，另一方面则是害怕见了面会尴尬，虽然那只是单方面的尴尬罢了。毕业前周正阳就明显感觉到缪嘉伟对他的亲密动作减少了，也不知是他的僵硬表现得太明显，还是这种举动在对耽美已经有了初步了解的其他人眼里看来不伦不类已不得而知，总而言之，周正阳是实在没那个勇气去证实，还不如当个缩头乌龟。

　　好在他以前也常常不合群，倒是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抱怨，偶尔在空间里互相调侃两句就算过去了。

　　进入高中后大约一个月左右，周正阳收到了缪嘉伟发来的QQ消息，对方问他在重点高中做凤尾的感觉怎么样，这话看着就满是开玩笑的意思，周正阳也不客气地回复道：是比当鸡头感觉好。

　　中间又扯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他记不得了，唯独缪嘉伟一句“你跑那么远做什么，大家都在一起就缺你一个”让周正阳过了那么多年都忘不了，无论这句话是出于缪嘉伟个人还是别人，他都因这句话差点有了转学的冲动。

　　一直没心没肺的周正阳，那日坐在电脑前鼻子发酸了片刻，最终关闭了聊天窗口，继续当他的乌龟，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后来他们就再没联系过，就像过去那么长久的友情消失无踪了一样。

　　几个月后放寒假过年了，周正阳常年不打理长了草的空间里有人来留言，他看到弹出的窗口提示时还愣了愣，点进空间，是一段很非主流的话，开头两句是：我们来签约，签当一辈子的朋友。

　　那个年代非主流还没有变成如今这般人人喊打的地步，周正阳一时半会竟没有发觉有什么问题，以为是缪嘉伟写给他的，甚至没有看最后一句话，就心脏砰砰跳动着回复了句：什么意思？

　　缪嘉伟很快就回复了，也是简单的四个字：自己体会。

　　看到这四个字周正阳下意识就认定这就是缪嘉伟写给他的，一边装着毫不在意地回复了个流汗的表情，一边在电脑前手舞足蹈了半天，无论这友情是什么意义的友谊，都足够他心潮澎湃许久，只要他们间的友情没有消失，那就是上天给他的恩赐了。

　　所以即便在后来他发现那段话在网络上泛滥，明白过来缪嘉伟不过是复制黏贴了一遍后，他也没感到有多失望，至少对方能想到贴给他就证明着在缪嘉伟心里他周正阳并不是毫无存在感的。

　　那就够了，他本就不指望自己的小心思能够得到多少回报，那份还没开始就结束了的暗恋他只要埋在心里就够了。

　　※

　　周正阳高二时因学业压力过大得了抑郁症，不得不从学校休学，那时候的他已经从一年多前对耽美反感到恶心，到了起笔写耽美小说的程度了。他写网文是从很早就开始的，只不过那会流行后宫文，他也从未接触过其他类型，然而自从偶然看到了中国的耽美网文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一写就停不下来了。

　　只是毕竟受到的影响还没法那么快就消除，他笔下的BL模式仍是BG的翻版，攻通常大男子主义，受则像个娇弱的少女，但在那个时候，他是为自己能够勇敢跨出那一步而骄傲很久的。

　　休学后他在家治疗了很久，也趁着那段时间将之前写的耽美文发到了贴吧和小说网站，没想竟有了反响，那让他倍感欣慰。他一边发文一边渐渐向读者透露自己是个男性的事实，刚开始是引起了很多人的质疑的，然而时间一长，那些质疑就慢慢消失了，周正阳就趁热打铁地于某次更文时在楼里问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关于明明是异性恋却对一个朋友有好感的事，他心想读者都是阅历丰富的腐女，或许能看得清楚些。

　　不出他所料，回复里百分之九十是说他根本是个同志，根本毋庸置疑。

　　周正阳翻着那些回复，很奇怪地非常冷静，仿佛早已预见了一般，一直紧绷着的心慢慢放松了下来，是没错，即便在高中里有遇到过喜欢的女孩子，但他脑海中闪过的始终是缪嘉伟的样子，也许他早就在不经意间被改变了性向，若不是初三时那件事，他大概永远不知道自己内心发生的变化。

　　他接受了事实，同之前半猜测的不同，这回是完完全全地接受了，只是一旦明白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他想见到缪嘉伟的念头就不可抑制地增长着，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他们已有快两年没见过了，周正阳时常会梦到缪嘉伟，往往醒来后就是一身虚汗，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唯有亲眼见到对方才能让自己彻底放下心来，不管是继续保持暗恋的态度，还是断了念想。

　　机会很快就来了，过了年就是周正阳的生日，他在高中里人际关系相当差，最好的朋友仍是初中里几个，于是他在初中班级群里问当初几个哥们要不要一起吃个饭，他请客，那几个平时隐身的家伙一听有饭吃当即一个个冒泡出来，饭局一拍即合，没几分钟就约好了见面地点。

　　时隔两年的见面，周正阳心里非常紧张，可表面上一点没有流露，在衣橱里扒了半天把休学后买的年轻人中流行的衣服给搭配上，和上学时常年运动装的土气模样相差甚远，他看着镜子中自己的形象满意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出了门。

　　到了约定地点，时间还很早，他反复在原地转着圈以缓解自己紧张的心情，悄悄深呼吸着，每隔十秒钟就拿出手机看一次有没有短信。在不知转了多少圈后他收到了另一哥们发的快到了的消息，缪嘉伟与他向来是一起行动的，这条短信一来，也就证明着那个让周正阳心心念念两年的人即将出现在他面前，他连忙神经质地整了整衣服，僵硬地站在了原地。

　　很快就有三个人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除了缪嘉伟外的两个人是对同龄的舅甥，那两个人同时朝周正阳冲过来，与当年一样默契地抬腿踹上来，周正阳习惯性地向后跳开，他们的攻击落空，然后开始哈哈大笑。这与曾经完全没变的动作让周正阳心里一暖，紧张的心情也缓解了过来，用力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而后看向一个人慢慢走过来的缪嘉伟。

　　缪嘉伟与初中毕业前最后见到的样子并没太多变化，只是很奇妙地明明当时怎么看怎么好看的脸如今却觉得平凡无比，可这不阻止周正阳的心脏剧烈鼓动，他打了个招呼，接着撇开了视线，脸上羞赧的红色被逐渐加深的夜色很好地掩饰了住。

　　吃过饭留过影，又到了分别时刻，在得知了几人的兄弟情与两年前没什么变化后，这次分别没有周正阳想象中那么艰难，轻松地挥手，轻松地说再见，又轻松地转身，各自走远。

　　※

　　周正阳休学了一段时间后父母要他回校复课，可他完全没了能继续读下去的信心，干脆去打工增长自己的社会阅历，这时间是过得很快的，快到他还没多少感觉就又到了他生日时。按照在校生的时间计算，那是高中的最后一个寒假了，也就是说除了休学的周正阳其他人全都在忙着高三复习，他没抱多少希望，试着在网上联络了几个哥们，引诱条件仍旧是他请客一项，几个吃货依旧很容易地上钩了，周正阳心中一喜，连忙捯饬好自己几乎是用冲的到了约定地点，可是左等右等，除了一个在半小时后来的舅甥组合的外甥，其他两个完全不见踪影，一看手机，竟是接连的临时有事无法前来的短信。

　　这次聚餐原本就是周正阳为了与缪嘉伟见面而发起的，对方没来他瞬间觉得百无聊赖，与外甥匆匆吃过了顿屌丝餐后就回到了家中。那天他的心情是近半年来最糟糕的一次，不仅是因为被爽约那么简单，还有他不知道在其他人高中毕业后还有没有机会见面，一年一次的生日，向来都是他唯一的借口。

　　好在机会来得很快，甚至有些悄无声息，周正阳偶尔一次休息，打开QQ后就发现初中的班级群里热闹无比，一看才知道毕业了的众人们打算举行一次初中同学聚会，那倒是个难得的良机，周正阳的眼睛顿时发亮了。

　　凭良心讲，与高中不同，周正阳初中时在班上还是很吃得开的，与所有人都相处得不错，隔了那么久的见面他异常期待，也算中和了下他对缪嘉伟的思念。

　　聚会那天，他先是去接了一个当时与他关系好到被叫做“美女与野兽”的女同学，回到饭店时缪嘉伟还是没来，同学们都开始撒欢喝酒了，隔了这么几年曾经暧昧的男女同学中倒是成了一对，大家纷纷笑闹着灌酒，周正阳对这种热闹的气氛不太适应，有些心急给他发了条短信，过了会对方回复让他出去接应一下。

　　那条短信让周正阳的心脏猛地一跳，想都没想就站起来快步往外走，连给同学老师们解释一下都没。走出饭店到了马路边上，他看到了四处张望的缪嘉伟，对方也看到了他，双方都微笑着挥挥手，然后缪嘉伟走到了他边上，小声抱怨了几句就同他一块往里走。

　　对缪嘉伟的话周正阳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两人间有着一拳还多的距离，短短几十米的路程充斥着尴尬，直到走到内厅被嘈杂声包裹后，周正阳才后知后觉到，他们之间的关系，终究是因为时间而疏远了。

　　好好一顿饭变得索然无味，他应付般地解决完了同学间的敬酒，聚餐后的集体照拍摄，思考着接下去该说些什么，是否应该约他吃顿晚饭。几个女生突然提议去KTV，缪嘉伟这个麦霸很快就响应了，周正阳虽然不喜欢KTV也不喜欢唱歌，但看他去了便也同意了。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到了KTV，缪嘉伟难得没有唱歌，窝在角落里玩着手机，周正阳装作不在意地坐到了他边上，也拿出手机刷起了微博。

　　几个女生一首首地轮着唱歌，缪嘉伟在他旁边安静地玩了会手机后突然问他还玩梦幻吗。周正阳一愣，那个游戏他好多年没碰过了，进了高中后根本没时间玩游戏，可以说是被迫戒了，没想到缪嘉伟这么多年了还在玩。他摇了摇头，结果缪嘉伟问他要重新开始玩吗，去他们区，这种难得的邀请让周正阳脑子一热，立刻答应了下来，并死皮赖脸地要他当师傅，他不知道缪嘉伟是怎么想的，反正对方在他不住央求下似是勉强同意了，那一瞬间周正阳可以发誓他的心情绝对比当天的阳光更明媚。

　　两人约好晚上游戏见面，缪嘉伟便用QQ给他发了ID，周正阳一边等着手机接收消息，一边偷偷往那边瞄，正巧瞄到了缪嘉伟对他的备注，竟还是初中时他时常亲昵叫他的小名，周正阳心虚地看了眼自己对他的备注，不太自然地用手捂了起来。周正阳这人说起来是有强迫症，QQ上的分组一丝不苟，对亲朋好友的备注也是很严谨的全名，看不出一丝的关系好坏，曾经他对这些事毫无所谓，可就在那时感到了尴尬。

　　他想偷偷地把备注名改掉，也换成当时的亲昵称呼，只是还没来得及改，缪嘉伟的消息到了，对方为了确认一般凑过来看了看，周正阳下意识地按住了备注名的地方，然后拐着手臂把手机收了回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缪嘉伟的态度突然冷淡了下去，一直到离开KTV，他都没有再说过话，周正阳看着QQ上的备注名，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将其删掉，而后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作。

　　※

　　那之后周正阳就离开家乡去了个大城市上语言班去了，他放弃国内高考准备出国深造，老同学们也各奔东西去了各个城市上学，除了放假回去的聚会，见面的机会少得可怜。缪嘉伟兑现承诺，在游戏里做了周正阳的师傅，帮着他打各种任务通关剧情等等，周正阳老觉得自己是鬼迷心窍了，否则也不会看到游戏中那个小人物就像是看到了缪嘉伟一般。

　　因这个师傅的关系，周正阳也进了缪嘉伟的帮派，并顺理成章地加入了帮派的Q群，群里他从来不主动冒泡，可每当缪嘉伟发言时必定出现，像故意一般地叫着昵称，而缪嘉伟也不知怎么想的也同样用昵称回应，两人的亲密称呼让帮派其他成员奇怪了很久，他们却都没有做出解释，那是种难言的默契，周正阳每每都在电脑前笑得跟个傻逼一样，被宿舍里其他同学白眼瞪视。

　　他觉得别人是不会懂的，他埋了三年多的心情，即便越来越淡了，可对方仍旧是不可替代的。

　　缪嘉伟是进了所名牌大学，大概混得很好，当了干部什么的，游戏渐渐少上了，连周正阳出师都是提前约好时间匆匆上线，出师完又立刻下线了。周正阳盯着多出来的称谓傻笑了很久，把其他一堆的称谓全部隐藏，换上了新称谓，那个称谓代表着两人间的联系，虽然只是游戏中的，虽然只是师徒关系，但也足够了，周正阳就是那么容易满足。

　　结果时间长了，缪嘉伟还是很少上线，周正阳也对游戏失去了兴趣，又开始了刷空间刷微博的日子。那会微信刚开始流行，周正阳也下载了一个，通讯录匹配到了缪嘉伟的号，他立马加了对方，很快便通过了。缪嘉伟很少更朋友圈，偶尔更也都是些高深得周正阳看不懂的东西，大约是什么党员啊干部啊之类的评选一大堆，奖状称号也一大堆，他看不到别人的回复，也不知道别人对他这副样子是否习以为常，但他知道这与他认识的缪嘉伟相去甚远，可以说是个陌生人了，于是他只点了赞没有回复。

　　周正阳在国内读语言班的时间并不长，两次假期都与缪嘉伟和其他几个哥们见过面，和前几年的聚会一样没有什么不一样，大家热热闹闹地吃完饭，聊聊近况，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最后一次聚餐是在周正阳出国前一年的生日，他偶然想起当年启蒙他的那本耽美杂志后来被缪嘉伟借走，之后便一直没有归还，就提起了几句，缪嘉伟开玩笑说了句你下次来拿呗，周正阳也笑回道那你得来接我，两人都知道是在开玩笑，只是简单调侃了几句就转移了话题。周正阳当然不是在惋惜那本十几块钱的杂志，只是这么几年来，他对缪嘉伟当年借走杂志的举动愈发想不清楚，可他不敢多想，只当是缪嘉伟对那方面的动漫有点兴趣想研究研究，没存着别的心思，是的，绝不可能有别的心思。

　　然而只要想起缪嘉伟和他看过相同的难以启齿的杂志和书，他就有种雀跃感，就像是有着共同秘密一般。

　　※

　　如今周正阳出国有一年多了，他和缪嘉伟的联系越来越少，偶尔会从朋友圈以及偶然加到的微博看到对方的最新动态，对他倒也不是一无所知。他只知道对方在大学里成了学霸，成了男神，成了别人难以企及的“伟人”……周正阳觉得他们俩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谁说不是呢，他们相识那会不过是初中，是个毛都没长齐的青春少年时代，也就只有他会把那个时候的心情当真，并保持了那么长的时间，从某种角度讲，其实也是挺可悲的。

　　缪嘉伟有个女神，周正阳曾从他转发的微博点进去“视奸”过，结果什么名堂都没看出来，后来偶然一次周正阳被一个网友安利了一个辩论节目，谁知就在那个节目里看到了缪嘉伟的那个女神，直到那时周正阳才觉得对缪嘉伟的了解有些增进。他借着那个节目与缪嘉伟私信过几句，得知对方果不其然进了校辩论队，开始了打辩论赛的生活，并和好多知名的辩论名家有过接触，周正阳一边想着也没发现当时他的嘴有多厉害，一边敲着回复调侃他大神求抱大腿啊，缪嘉伟大约是辩论成习惯了，没多久就反驳了回来。周正阳怔楞地看着回复列表里那句“老天给了你做梦的权利，但是没有给你天赋去做梦”，他莫名觉得这句话似乎影射了很多，脑子里忽地一片空白，双手猛然开始颤抖。

　　他努力稳住手，关闭了窗口，盯着花花绿绿的电脑桌面沉默了很久，最终捂住脸惨笑出声。

　　那晚他做了个梦，梦到自己与平常一样在朋友圈发了条很二逼的状态，然后缪嘉伟在下面评论里一句“我觉得你已不像你了”，这句话周正阳在梦里做不出反驳，可抓心挠肺地让他难受万分。然后他醒过来了，发现在清醒状态下他竟同样无法做出反驳，只是双手颤抖的频率同当初关闭回复页面时一模一样。

　　这么多年，究竟是谁变了成了无解之谜，原以为是对方越走越远，到了那时周正阳才明白过来或许反过来是自己在不经意间改变了许多。

　　很多事变了便是变了，时隔多年早已于事无补，只怪当年没能好好把握，到懂时才追悔莫及。周正阳看着微信朋友圈，上面没有他梦里发的那条状态，自然也没有缪嘉伟的那条回复，可他明白，梦里所发生的，绝对是不带OOC完全有可能出现的事。他紧紧攥住手机，努力使自己闭上眼睛再度进入梦乡。

　　※

　　周正阳毕业后做了个自由作家，缪嘉伟则没有了音讯，他们没再联系过。缪嘉伟没因游戏找他聊天，周正阳也没用唯一的借口生日来要求聚餐，曾经的挚友在多年后形同陌路。

　　不记得当年谁对周正阳说过一句，学生时期的恋爱永远会以悲剧收尾，周正阳并不否认，那个年纪的孩子还太年轻太幼稚，喜欢和爱都理解不清，所有的性冲动大约都是基于发育时期的荷尔蒙增多，那都是维持不了长久的。然而他却对那句话的否定意味不予苟同，学生时期的爱恋仍旧是美好的，这一点所有人都不能持反对态度。

　　周正阳可以大方地承认他至今仍暗恋着缪嘉伟，虽然与对方多年未见，对方的长相也已记忆不清，甚至怀着多年的心情也逐年变淡，可对方依旧能轻易地引起他的情绪波动，这种暗恋或许与当年有着本质的不同了，但还是有很多仍未改变。

　　……

　　我看着手机微信里缪嘉伟的头像，缓缓呼出一口气，不知为何激动到发颤的双手终于平静了下来。无论过多少年，他一直都是我心中在意着的那个人。

　　我是周正阳，如今我正坐在电脑前，敲下了上述文字，以纪念我与缪嘉伟相识至今的友谊，及我那份多年的暗恋。

　　【晨微·完】